车队
学司机
——《梦绕军旅几回回》之七
作者:卓平
3月的塞外,寒风吹起来像哨子声,漫天扬尘。这样的一个下午,我从营区被解放车一下子送到南口车站。不觉天越来越黑了,风也更冷,蒸汽机车的热蒸汽几乎弥漫了整个车头,在夜空中嘶叫。我更加感觉冷得要命。下了火车,又懵懵懂懂地被解放卡车接到沙城营区时,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灯光和破旧的营房——我来到了师部司训队。
司训队是全师的一个轮训机构连队,学员来自全师各个部队,报到时间也前后相差几天,于是就有了正式开训之前的几日等待期。
真凑巧,同来司训队的老乡闫加峰忽然闹肚子,查过后,被告知是阑尾炎。需要安排一个陪护的去做手术,我就被安排去陪护。闫加峰既是战友,又是老乡,在这远离家乡的地方突然要做手术,心中不免产生孤独无助之感。我来陪护,没觉得有什么麻烦,觉得陪护既是力所能及的对老乡战友的照顾和安慰,也是一种工作任务。除了给他接尿、后面几天打饭,基本没有什么忙和累。
陪护的闲暇中,很有思考的时间,更有时间每天把自己的思绪在笔记本上写下来,入伍以来的小心思几乎都会向笔记本“倾诉”,却不料却遭遇了一个小护士的偷窥。我很生气地训斥了这个小护士。因为这个笔记本,在我心中弥足珍贵,它是我同学在我入伍前赠送的,里面夹着她写给我的信,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几遍。我的同学后来成为我的妻子。
闫加峰病出院后,我也就回到了司训队。
为了心中已久的考军校梦想,我在学司机的8个月时间里,有空就坐床上看书,那些书,都是从家里打在背包里背来的。司训班长老李,河北邢台人,总体感觉业务很棒、心态冷酷,据说自幼孤儿。在他所主持的8个月的班会里,我经常被不点名批评:“某些同志,啊,只顾学习,也不想着打水扫地,看你将来能当排长来管我不成?啊?!”我知道他说的就是我,因为闲暇里看书学习的只有我,也只有我被怀疑想考军校,考军校当然首先是想当排长。可是时间总是有限的,学习时间多了,就可能不留心其他。和我经常被批评的还有济宁老乡刘波,他不是因学习被批评,而是因为所谓的“懒”,基本和我一样不给班长打洗脚水,也不给班长上烟递火。安徽籍的那个战友老张很勤快,每天给班长打洗脚水,牙膏都要挤好,周正地放在牙缸子上。北京籍的那个小王战友虽然不勤快,但他经常能给班长上烟递火,有时甚至能一条两条地给班长,家境应该有优势。他们基本上从来不挨训。我呢,真的没有想起来那样做,一则是没有那个想法,再就是没有那个习惯,三就是没有那个条件。无论如何,我逐渐地理解了班长,也理解了我们这个班的小生态。
中国猛士
湖北麻城一位战友老罗,因为特别瘦,被一位老3年的河北兵老魏取外号叫“麻杆儿”。“麻杆儿”除了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虽然也很穷但是会照顾班长的生活,也深得班长喜爱,有时甚至排长老赵也喜欢。
终于有一天,班长请假了,排长老赵亲自带车去训练场带我们训练。在每人一次不到5分钟的练车时间里,老罗竟然能开到8分钟,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招数迷惑了带车排长。于是,解放车车厢上的学员们不干了,血气方刚的我们伴着发动机的轰响纷纷开骂,有人还敲了驾驶室顶棚。
车终于停下了,从驾驶室里出来的“麻杆儿”脸红得像他家乡的猴屁股,对车厢上的我们质问:“谁有意见?”没想到不知理亏的“麻杆儿”能有质问的胆量,一时间,我们车厢上三人都怔住了。见没人搭理,“麻杆儿”开始骂人,大家仍然没有接招。其实,我觉得男人应该敢作敢当,于是我说:“你还知道有意见?你还好意思问?”我们三人共同在车上与“麻杆儿”展开了小型的肉搏战。
排长见此,看了一会,怒喝道:“好了,你们都回去写检查,特别是你们俩,准备打背包走人!”
我觉得事情有点变味了,而且变大了。没有人去分析始作俑的原因,唯一站出来承担的我,已经沦为刀俎下的鱼肉。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只能听天由命了。心里劝慰自己:本来就对来学司机拿不定主意呢!不学也罢。
回到住处,我和“麻杆儿”被责令打背包,并列队进入已经集合号了的全排队伍里。
“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排长喝着号子带领全排向连部全速进发。
在队伍停下来所带起的尘雾里,排长向面露惊异刚从连部出来看情况的指导员于德江报告:“指导员同志,两名学员在车上打架,应当开除,请指示!”
“好了,他俩留下,你把队伍带回去。”指导员平静地说。
“怎么回事?”
“……”我俩都抢着说情况和自己的理由。
“站到墙根,想好了再回答我。”指导员又说。
我忽然想起在小学时挨过一次训的经验来,就和“麻杆儿”商量:
“伙计,最好,咱都别再争理由了,咱都争着说自己的不是,好不好?否则咱俩都得完蛋!”
“好!”
指导员听完了我俩的再一次“争论”,说:
“这不没事吗?你俩都回去吧,给排长说一声,让他到连部来一趟。”
排长从连部回来的时候,好像没精打采地……
车上风波就这样被我们自己化解了。
金戈铁马
“经司训队就得脱层皮!”有的老同志这样说。李班长脾气怪异、冷酷专断,对他媳妇也差不多,大家看到他家嫂子来探望时,总是怯生生地陪着小心似的。是司训队这种环境原因?还是个人特质?也许两者都有。我们班大多数感觉压抑。
一天晚上,我刚睡着就做了一个把自己吓醒的梦:一张纸一样平的脸,又像满是邹纹的老太太的脸,对着仰卧的我的脑袋垂直落下来,我根本躲不开,大叫一声“啊!”,就醒了,也把同室战友们惊醒了,我赶紧说对不起,做梦了。自己琢磨,那应该是白天压抑所致。
被压抑的感觉终于又导致了我另一次学司机期间的危机。
在一次阴雨天,班长趁着无法训练的时机,将车上电瓶送到师部修理所充电去了。次日上午,班长问:
“谁去修理所把电瓶搬回来?”
“我去!”怕挨训怕被说“懒”的我终于抢到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我心里就像逮到了一只兔子一样的兴奋,一路小跑地到了充电间,找到了属于我们班的电瓶。使劲从众多电瓶中,抠着我班电瓶突出的边缘将它提起来,没想到的是,电瓶竟然那么重,边缘又那么不突出,又是那么滑,它竟然让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从我手指尖滑落到了地上:电极摔歪了,顺着塑料壳子往外淌水!
我惊呆了,我想表现自己让班长不再说我“懒”现在却又把电瓶摔了,等着我的将是什么样的疾风暴雨呢?
果然,班长当着全班的面咬牙切齿地告诉我:
“好了,大家也不用训练了,都等着你买来新电瓶再训练!”
全班的战友都看着我。尽管我全力地责怪自己,我还是无法改变已然的事实,一个新兵又能怎么办呢?当天,我请假去了驻地县城,看看街上哪里有卖电瓶的,哪怕有个修电瓶的也好。但是,我一无所获。
兵处死地而后生。我迫切向解决电瓶问题,挖空心思想办法,当夜竟然辗转反侧。
次日晨,我忽然想起:为什么不求助于修理所魏所长呢?修理所就是负责修理的啊,为什么还舍近求远呢?何况,魏所长我见过,一个很和蔼的老志愿兵,他是我教练班长的要好的老乡,但是比我的教练班长要和蔼一百倍!我如果向他说明情况,实实在在地求他帮忙,他对一个新兵也未必不帮助我啊!就这样决定后,我带着坏电瓶,找到了修理所魏所长。
魏所长听我我说的情况,没有一丝责怪,温和地给旁边他的兵说:“小张,你去带他换一块电瓶,要好的!”我千恩万谢,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魏所长与班长同是老乡,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这回,我结结实实地抱着新电瓶回到班里,到了班长面前时。班长惊呆了:“从哪里弄来的?”我把山穷水尽之后的办法给他说了,他笑着说:“想不到你小子还有这个本事!”来司训队后,我第一次看到了班长的笑脸!
最可爱的人
我越想越觉得应该好好感谢魏所长。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时节,我抽空请了个假,用一个月的津贴费从沙城街上买了两只那个季节还比较罕见的西瓜,送给了魏所长,再三感谢他。
我费了很多的口舌他才接受。
按照训练计划,到了该负载运输跑长途训练课目了,车队需要从河北蔚县拉煤去内蒙草原换羊粪,再送师部农场。年阴历8月16日,晚上,我班的车在爬坡30多公里后,在接近河北赤城的上坡段山路上因故障抛锚了。
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如果是旅游,此时此刻是一个美好的景致。然而,我们班八个学员和班长一起却心急火燎。车队大多数已经进发到前面去了,我们所处的位置,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后方是山谷,前方是大约50度的上坡山路。我们班的车就停在这山路上,车厢除了五吨煤炭,还有站着的八个战友,班长在驾驶室,不停地吸烟。
“烧瓦了!”班长集合大家到引擎盖前面,似乎在讲解一个战术新课目。他分析道,陡峭山路,车辆负重,车况老化,长时段一档低速行进,大量消耗机油,进而造成发动机曲轴缺乏足够润滑而烧瓦。
班长讲解完后,进一步要求大家拣来石头塞住车轮,手刹拉死,前后距离米设置树枝警示标志。班长又让路过的车辆与前方军车车队取得联系。谢天谢地,终于在月亮正明的时刻,前方救援车辆来到。
于是,我们车上八人,都在月亮正明的时刻,在班长指挥下去“倒煤”,这煤,我们用仅有的一把铁锹倒到月亮西斜才倒完,就着有些昏暗的月光,大家互相看着汗水和着煤灰的脸,有人说:这样好,敌人来了我们基本不用再化妆。
“救援车在前,牵引故障车一起向前走。我负责开故障车,你们谁上救援车?”班长问。
我们不约而同地说:“我们都不跟救援车,我们都和班长、和我们班的车在一起!”
“够意思!”班长的话里透着欣慰。
还要上坡一段路途,故障车被用一个硬拖铁杠牵着。上山的时候还好,班长松开手刹,任由前车拖着,车辆行走还算平稳。下山的时候,这没有动力且被拖着的车就难驾驶了。由于没有动力,脚刹已经没有用,因为空压机无法转动,当然也无法给脚刹供应高压气体。一根硬拖杠无法准确地控制后方故障车,所以,我们的车唯一只能拼手刹了。
班长亲自驾驶着故障车,高度紧张地拉手刹、松手刹;向后倾斜的车厢内,我们五弟兄站着,闻到的是持续不断的刺鼻的焦糊味,我们知道那是手刹盘与刹车片之间摩擦升温弥散出来的气味,昏暗的月夜,也同时感受着,危险和死亡随时都可能发生。但是,有班长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公路上,我们寻到了一户亮着煤油灯的人家,那是一家车马店,类似茶马古道上给做骡马贩运生意的人提供的店,一股牛粪味扑面而来。
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刻,什么味都不重要了。班长带着我们,无法再客气地问店家:
“有什么吃的?面条有吗?”
“没有面条,只有点土豆了。”
“炒土豆丝吧!有鸡蛋吗?帮我们弄点鸡蛋来最好!”
“解放军既然来了,我想办法!”店家二话没说,就出去找附近邻居搜罗鸡蛋了。大家就先在车马店大通铺上打盹,不知过了多久,炒菜的香味叫醒了饥肠辘辘的大家。
野外露营
长途归来,司机训练生活暂时回恢复平静。但是,平静之下,总会出乎预料地冒出点事来。
一日上午,也是排长带班训练。车辆在训练场踯躅而行,轮到我在车上操作了,车却突然熄火了。只能用摇把摇车,因为学员们普遍频繁熄火,车就不配电瓶。车头恰巧停在低洼处,车前是高处。于是,我摇车很得心应手,一下就起来了。没想到,摇把直接跟着转起来,滑脱了我的手,“咔嗒”一声,打在了我的嘴上。我瞬间懵了,左脸麻木,左侧牙齿似乎都不存在了,鲜血也溅到了地上。
排长见状,立即停止训练,医院。
“只缝了两针,啊,不缝不行,嘴唇都透亮光了!不过几天就好了,别着急!恢复好照样能娶个漂亮媳妇!”这军医真会安慰人,口音又像老家人,顿感亲切。我迅速用手固定住左边伤处,只在喉咙里苦笑两声,生怕伤处因一笑重新挣破开花。军医自我介绍是临沂的,姓曹。
缝合后回到宿舍休息,暂停训练。第二天中午,我正想着嘴张不开怎么能吃进馒头,战友兴凛不知怎么知道的,突然冒出来到我宿舍,手里提着纸绳捆着的方便面一大摞,还有两听午餐肉罐头。我依旧用手固定嘴唇伤处,以便勉强和他说话。
“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能不来?”
他说着就撕开方便面,把军用茶缸清洗了,用开水泡进去,撒上调料。又把午餐肉罐头打开,把肉弄碎了放到面上。
宿舍里顿时有了馋人的香味,可能是我真饿了。虽然吃起来仍然有些不方便,但是,比起必须张大嘴才能吃进去的馒头来,我能把面条从右侧嘴角吸进去,感觉省事多了,幸福多了。
兴凛安慰我之后,快速回隔壁的老连队了,一路火星四溅。我注意到,他悄悄地改穿胶鞋为穿皮鞋了,而且后跟打上了铁掌……
边疆一抹中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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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微山县委政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