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杭州今晚报新媒体
“过日子的乐子没了”
老樊本来在兵团干得热火朝天的,但到了年,兵团知青大返城,老樊傻眼了:“年兵团知青大返城,说走,唰的就没了。我哥带俩孩子也走了。我不行,我爱人是老*垦的后代,我回城没法带上她。后来,连里的男知青走得就剩下我一个,以前沾不上的木工、修理工、饲养员这些好活儿全找上我了,我还是天亮出工天黑回家,但过日子的乐子没了。面对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大田,想起以前红旗招展的知青劳动场面,我第一次哭了。“到年秋天时,最后俩女知青也走了,全连就剩下我一个北京知青。年农场搞土地分包责任制,给我家分了一垧地,春播时全家齐上阵,我刨坑,老婆撒粪,女儿点籽儿,她那时刚5岁,干这活儿正好,不用弯腰。“我就这样在北大荒一直待下去吗?更重要的是,孩子以后怎么办?别人和我说:你再不回北京,孩子长大后会怨你的。我一想也是,就在年底办了停薪留职,全家回了北京,每月还得向农场交块钱的管理费,那我也认了。“刚回北京时我没户口没单位的,哪是我的位置啊!可日子还要过,钱还要挣。一开始我蹬三轮车给人拉铜版纸,六百多斤重的一大卷,从通县蹬到王府井儿,来回里地,挣9块多钱。我还给人拉古董、运冰箱,忙了一阵觉得不是个事儿。“年6月,我听街坊说,东城区环卫局要招背粪工,愿意干的给解决北京户口。我一听来了劲,赶紧报了名。去了以后才知道,要招收的人数还凑不够呢。当我收到环卫局的录用通知时,我和爱人说,这回我总算有单位啦!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当时东城区还有56个死坑厕所,都在居民院子里。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进不去车的公厕,在东四、安定门那一带的老胡同里,全得用人力把粪淘出来。这活儿以前是密云农村来的临时工干的,但人家不是嫌脏嫌累就是嫌工资低,都干不长,人员的流动性很大。这样,市里就想到了我们这些在北京没户口的老知青。市劳动局先选了14个人给环卫局,其中6个人进了背粪班,我就在里面。局里用了这些人一段时间,发现能吃苦,又踏实,接着又扩招,光我们3队就招了50个知青。我是从年7月份开始背粪的,按规定要先交块钱押金,试工半年,每天给6块钱。实际上我们试工试了一年多,到年底才给转了正式工,以后每月工资是块,外加每天2.5块的卫生费。我拿到手续后立刻跑回农场迁户口,把欠的钱补交齐了。唉,这北京户口来得真不易啊!”樊宝发跟我讲起他淘粪的事:“小时候咱们都知道‘时传祥精神’,但真干起他这一行,才知道人家的全国劳动模范不好当。我们用的粪勺、粪桶、吊罐儿,和时传祥当年使的一模一样。粪桶有1米来高,上宽下窄,用5根粗铁丝箍着,一桶一百来斤沉,一天要背三四十桶。累就不说了,关键是又臭又脏。淘粪要求的是淘干扫净,我练了足足一星期。刚开始用粪勺往桶里装粪时,粪便总洒在地上。背粪桶时,又洒一脖子。屎尿溅在头发、衣服和鞋上是常事儿。”“谁愿意和屎尿打交道啊!我刚干这活儿时真吃不下饭,有的哥们儿还总呕吐。可我们不光要克服脏臭这一关,还要克服害怕被别人歧视的心理。我们干活时走到哪儿,哪儿的住户就招呼孩子进家,哐哐地关上门窗。偶尔和路人打照面,人家都加快步伐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有的大人还拿我们教育小孩儿:看见没?这就是小时候不好好学习的结果!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粪桶蹭到了住户晾晒的衣服上,这家人的脏话开口就来,我赶紧赔礼道歉。有一次我们进一个院子干活儿,有个小伙子说,你们先别动粪勺,等我把鸟笼搬屋里去,别把鸟熏傻了。”“有家大饭店的化粪池堵住了,再不疏通污水就要溢到客房了。我们打开井盖后,臭味熏跑了周围干活儿的所有民工。那井有4米深,用工具探下去疏通根本不管用,得要人下去清理才行。干这活儿有危险,粪水就1米来高,而且井下还有沼气。我系上安全绳就下去了,先用钩子钩淤积物,钩不动,能拿手掏,最后掏出了烂毛巾啥的一大堆,粪水溅了一脸。我装满一桶就往上背一桶,背了三桶后,因为缺氧晕了。工友们把我拽上来,我躺在地上直捯气,没等救护车到,人醒了。”“我们要怕脏,住户不就得脏着吗?有年春节,崇文门那边的国防科工委的化粪池堵了,地井在一家美容院的院子里,下井清淤时不能穿棉袄,我是穿着大裤衩子下去的,上来后冻得直打哆嗦。人家受了感动,给我们单位送了锦旗。这不是冲我这班长一个人的,是我们背粪班的集体荣誉。脏了累了我们几个人,那么多家庭能干干净净地过日子,我高兴。”“社会没亏待我,给了我不少荣誉。年建设部给我评了‘优秀城市美容师’,年全国总工会给我发了‘五一劳动奖章’,北京市总工会给我颁发了‘首都劳动奖章’。年中国青年报社宴请全国十大杰出人物,那次是我第一次吃烤鸭,看别人怎么卷我就怎么卷,但还是弄了一手的甜面酱。年北京市旅游局宴请对城市建设有贡献的人,那是我第一次吃螃蟹,看着别人吃得那么溜,我就是学不会。”
“三产”不养大爷
在天津荒友圈中,李儒法(化名)属于“低调实力派”。需要出钱出力时,他没有二话,却一点儿不张扬。他说:“我出生于年9月,天津31中的69届初中生。我这一届毕业的同学有70%的人去了兵团,少数人参*、当交警或被分到‘小三线’工厂。我是年6月3日去的兵团,分到3师20团3营17连。”“我们的连长、指导员都是转业*人。当时连队‘左’得厉害,讲红色教育,重视出身。出身好的人,入*、提干和上大学都优先考虑。刚下乡时,大家一样务农,对以后都没什么想头,等到有人开始上学或病退返城时,人心就开始不安定了。”“我也想回家,但我们‘小六九’文化底子薄,推荐上大学没有竞争优势。我这人属于闷头干活的主儿,在*治上不会表现。后来我总结,在‘左’的环境中,我这样的人吃不开,在经济放活之后,才有我的舞台。”“兵团知青大返城时,国家的情况虽然比‘文革’期间好了一些,但经济还没搞活,天津一下子接回这么多知青,就业市场一时半会儿难消化。把这么多年轻人放在社会上也不是一回事儿啊,天津市把安排知青就业当成一件大事办,哪个单位的职工子女返城后上不了班,要处理单位的工会主席。即便是这样,我还待业了近两年,在那段时间只能找临时工干。年12月26日,我有了正式的工作,我父亲单位的工会主席找了我,说让我到交通局下属的一个建筑工程公司去上班。”“年到年,我上了三年的夜校。我不像别人那样直奔高等学历,咱基础不行,要补就实实在在地补,缺哪儿补哪儿。我补的就是从小学六年级到高中三年级的课,目的是从根上把做事的基础打牢。等我后来下海时,这次基础性的补课发挥了重要作用。我在单位一直干到年,第二年我去了我们公司办的一个‘三产’(第三产业)单位,一家贸易商店。”“单位的‘三产’商店不养大爷,经济效益靠等是等不来的。我坐船到大连买了二百斤鞋钉子,就是那种橘子瓣形状的带钉子的铁片,回天津后推着车去市面找修鞋摊子,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推销,七分半的一个鞋钉,我卖一毛五一个,天津市的鞋钉子差不多都是我供的货。我卖过鱼、虾、螃蟹,还一筐筐地倒腾过山楂,卖给穿糖葫芦的小贩。我还跑到河北和山东倒苹果,自己去地里摘,一摘就是三天,装满一卡车后,拉回天津找买主。人生所有的吃苦经历都是财富。吃过苦的人,心理平衡,做事踏实,走路不崴脚,爬坡不踩空,就是爬不上去,也不会要死要活的。就这样,我的生意从鞋钉做到了汽车,从体制内做到了体制外。”
北大荒养人不留人
蒋耀新本来想到山西长治插队,结果正好兵团来招人,他就报名进了兵团。他到兵团后,最后被分到独立四团下的一个连,专门搞战备。老蒋继续跟我讲他的兵团往事:“独立四团的位置有一个统一的说法,叫‘前线’,各地常有到珍宝岛地区的慰问团来看我们。他们来了不空手,总能给我们带些好吃的,所以总被我们盼着。我们的生活物资是二十团用尤特兹(轮式拖拉机)挂一个车斗运来的。我们吃的是白面、高粱米、玉米;但想吃大米,得用白面到朝鲜族的屯子里去换。伙食没有定量,吃的比部队上还好。当时,部队战士每天定量是一斤五两七,伙食标准是五毛八分钱。我们每月交十二块钱伙食费,有什么吃什么,管够!就是缺肉吃,一个月能吃上两三次肉。为了解馋,我们就打麻雀、乌鸦,用油炸了吃,反正油不缺。回家探亲时每人带十斤油,五十斤全国粮票。那时在天津,这样的人就是土豪了。“我在‘前线’时,有一次吃了四个馒头接着就打篮球,之后肚子疼,疼得满脸汗,吃止疼片,嘛用没有。连里给团里打电话,二十团的雷自新参谋长派了辆十轮大卡医院。医生一检查,是急性阑尾炎,院长亲自给我做了手术。那时,我身体特棒,手术完之后,我自己走回了病房。转天,我就觉得饿得不行了,吃了两碗大米饭外带一盘肉片炒洋葱。院长知道后说:胡闹!现在只能吃流食,然后赶快让两个医助扶我出去散步,直到我通了气才算完。‘患者放了屁,医生出口气’,就是这个道理。“从医院回来后,我就扛杨木。那时不知道什么是调养什么是累。在兵团让人服气的是能干活儿的主儿,光嘴皮子好不行。我在兵团是表现好的,在八连入了团,在独立四团入了*。年5月,连队从前线撤了下来,我被分到了二十团造纸厂当工人,我们盖起的房子被移交给了孙玉国的边防三团。我在二十团一直干到年返城。年返城时,我在红兴隆站上了回家的火车,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再来,我眼泪哗的就下来了。我喜欢《北大荒人的歌》,‘几十年风风雨雨,我们同甘苦在一起;一起分享春光的爱抚,一起经受风雨的洗礼。你为我的命运焦虑,我为你的收获欢喜……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你的江河里有我的血液’,这也是我对北大荒的感觉,我把最好的十年留在了那里,没有那些经历的人听不懂这首歌。北大荒养人不留人,知青有了机会还是要回家,但走得多远都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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