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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10/9 16:54:00
窗外,雪纷纷飘落,思绪将我唤回三年前12月中旬的特拉维夫。当时,我应特拉维夫大学东亚系《密释纳》研究学者张平教授之邀,前去参加题为“道与托拉是否可译”的国际学术会议,在“文学与翻译”分论坛发言。出发前夕,我收到奥兹转来的他与会议组织者的往来邮件。奥兹承诺要亲临分论坛现场,对与会者的发言予以回应。追忆奥兹,好像总是首先回到这次旅程。▌阿摩司·奥兹·冬特拉维夫论坛分论坛举行那天,特拉维夫的天气也像此时这样愁云惨淡,时而狂风大作,时而细雨霏霏。就在分论坛开始前五分钟,奥兹身穿蓝色羽绒服轻轻走进吉尔曼楼(GilmanBuilding)会场,悄悄坐在靠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尽管我在以色列读了六年书,在那里有很多师友,但是每一次见到奥兹,都有一种“他乡遇故知”之感。每次去往以色列,即使当它烽火连天之际,我都会觉得很安全。我心里很清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奥兹在那里。奥兹的回应从个人故事开始:“年,就在这个校园,离这个会议室多米的地方,也是在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我应邀到特拉维夫大学做关于希伯来以色列文化之类的系列讲座,一位年轻的中国学者在我演讲后来到我的面前,自我介绍说她在特拉维夫大学学习希伯来以色列文学和文化。令我颇为惊讶的是,她告诉我她正在看我的小说《我的米海尔》,且深为之感动,并表达她想翻译我作品的梦想,这位年轻学者就是今天坐在这里的钟志清教授。当时,翻译成中文的希伯来文学作品寥寥无几,我的作品也没有翻译成中文。她的热诚令我非常感动。她后来把《我的米海尔》翻译成了中文,而且非常成功。再后来她到我所任教的本-古里安大学攻读博士学位,致力于希伯来文学与中国文学反映二战灾难比较研究,这是一个非常引人入胜并令人感动的话题。”(据现场录音整理)虽然在日常交往中,我和奥兹有时都会提起20年前在特拉维夫大学的初次见面,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确切地记得我们的见面地点。当时,中以建交不久,自幼便对遥远的中国怀有憧憬的奥兹听说有人要将他的作品翻译成中文,显然不会拒绝,这对初出茅庐的我无疑是一种莫大的鼓励。正是围绕《我的米海尔》的翻译,我才踏上了真正的希伯来文学之路。自5年在以色列读完博士学位归国后,每逢前往以色列,我都会与奥兹夫妇在一些场合见面,或去家中看望他们。但年12月那一次似乎密度很大,六天三次会面。承蒙会议主办方特许,我没有参加最后一场论坛讨论,而是应邀到奥兹家中喝咖啡。我们谈起奥兹头天的发言,奥兹说那不是讲座,只是回应。尽管他一向不提供讲稿,但当天早晨,他确实用两个小时思考如何在15分钟至20分钟把想说的东西说完。夫人尼莉则说奥兹专门为我而去。这一切确实令我感动,令我感恩。我感谢所有人的成全;在以色列,在那片上帝脚下的土地上,但愿我可以说感谢上帝的眷顾。▌钟志清与奥兹的合影·夏耶路撒冷工作坊也许幸运真的是有份额的,幸运也有终结之时。年仲夏,我应邀到以色列耶路撒冷“宁静之居”(MishkenotSha’ananim)参加翻译奥兹小说《背叛者》的工作坊,与奥兹的俄文、荷兰文、意大利文、阿尔巴尼亚文、土耳其文译者一同探讨翻译问题。我在那里再次见到奥兹,但不知那是最后一面。奥兹和尼莉与会三天,他在第一天的演讲中旧话重提,告诉大家在翻译时要尽量做到“beunfaithfulinordertobeloyal”。在奥兹说此话的语境中,“loyal”应该是指忠于原文的内在神韵;而“faithful”则应该是指文字上的准确可靠。也就是说,为忠实原作,保持原作的内在神韵,不必拘泥文字,硬将两种文字或其中个别词语一一对应。记得张平教授在特拉维夫那次翻译论坛上曾经发问:奥兹说钟教授(在翻译他的作品时)做到了“loyal”,那请你说说你是怎样“unfaithful”的。与张教授毕竟相识多年,无须客套。我索性接过他的话茬儿继续调侃:我喜欢优美的文字,奥兹的文字已颇为优美了,我想使之更为优美。其实,在大部分情况下,忠于原作与忠于文字并不矛盾;但有时,译者可通过文字上合理的变通,以达到与原作的高度契合。▌奥兹的长篇自传体小说《爱与黑暗的故事》被改编成电影,由著名影星娜塔莉·波特曼执导并主演。那一面奥兹虽然很消瘦,但医生说他的病情已经稳定。只需要每四个月做一次复查。因此我从来没有想到生死永诀的一刻会来得那么快。依旧记得与他、尼莉还有译友们的最后一次早餐,记得在“宁静之居”门口为之送别的场景。·春另一种方式的“再叙”年12月28日,奥兹与世长辞。而就在12月初,他在给我的一封邮件中希望能在他的女儿范妮亚访华之时见到《犹太人与词语》的中译本,还说了一句他健康状况稳定。我在简短回复与译林出版社的沟通进展后说“再叙”,现在却不知“再叙”会是何时?岁月如旧,我心依旧,什么也没有忘记。仿佛成了一句谶语。我在哀痛与负疚中向尼莉和范妮亚承诺尽快将《犹太人与词语》翻译成中文。尼莉是多年的老朋友,认识她和认识奥兹的时间一样长。这是一位非常善良亲切、热情爽朗的女子,有时不乏犹太母亲特有的强势。记得我们曾一起前去参加关于“阿格农与奥兹”的一场文学活动,她用围巾占了几个座位,亲自安排我坐下,而后安顿她的朋友。且对我说:“阿摩司很谦和,都是我来保护孩子。”范妮亚则只有两面之交:一次是8年在耶路撒冷参加以色列总统佩雷斯召集的会议上,我们前去听奥兹与基辛格的对谈,稍作寒暄,便匆匆告别。一次便是年夏,奥兹亲自安排了我俩在耶路撒冷的会面。我们坐在那里谈论的多是学术话题,当然也谈到了《犹太人与词语》一书的翻译。后来,荷兰译者问能否和我们一起聊天,谈话于是被打断。也许,这就是人生机缘。《犹太人与词语》是奥兹与范妮亚父女合写的一部学术随笔,最早用英文写成,后来又翻译成希伯来文。书中语言有的确实是奥兹话语,让我倍感亲切;有的则是令我感到陌生的范妮亚式的表达方式。许多句式在思想与文法上十分杂糅,不时夹杂着幽默与调侃,确实难以转换,也许这便是他们在书中结尾所说的“语言不可译”。而此时,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奥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回答我的问询。解释者的角色便由范妮亚来承担了。翻译此书时,我的母亲不幸离世,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岁月。我和范妮亚这对沉浸在丧亲之痛中的姐妹相互致哀,相互搀扶。这些感受,我写在了《犹太人与词语》的译后记中。当我从北京赴往南京的高铁上,含泪把译后记翻译给范妮亚时,她红着眼圈说:我想给这本书加一句献词:“献给我的父亲和钟的母亲。”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再叙”。▌钟志清与奥兹女儿范妮亚在高铁上《犹太人与词语》确实是一部不同寻常的著作。它是奥兹父女就犹太文学、历史、宗教与文化传统所作的深入交谈与辩论。有些话题,如犹太人的连续性、犹太女性角色、以色列人的“虎刺怕”性格特征、希伯来语的复兴、时间与永恒等问题会让人感到似曾相识,但他们的见解确实充满着新意。6月初,范妮亚与丈夫埃里如期来到中国。由于范妮亚夫妇在中国停留时间很短,行程十分紧凑,我们独处的时间不太多。但在南京译林出版社安排的一次出行中,车上只有我们三人,范妮亚与埃里讲到奥兹的弥留之际,不禁低声啜泣,我也忍不住潸然泪下。许多事,也许只能埋葬在心灵的坟墓中。·秋美茵河畔的悼念八月的一天,我同时收到尼莉和范妮亚的两封邮件,说她们与奥兹的儿子丹尼尔要在10月法兰克福书展期间前去法兰克福参加奥兹纪念活动,希望能在那里看到我。这又是一次充满期待的旅程:不但能见到尼莉、范妮亚和丹尼尔;而且能亲历奥兹在欧洲的接受与影响。但是,当我已经赶到法兰克福,边与朋友漫步美茵河畔,边期待着与来自以色列的奥兹家人会面时,突然收到尼莉来信,说范妮亚急性阑尾炎发作,伴有严重感染,住院手术,他们不能丢下她不管,不得不放弃法兰克福之行。当晚,范妮亚的丈夫埃里又发邮件给我详细讲述了范妮亚的病情,希望我能不虚此行,在法兰克福见见老朋友。第二天,我披着海德堡的风尘匆匆赶到出版奥兹德文版作品的SuhrampVerlag出版社,出版社门口烛光摇曳,桌台上展示着各种版本的奥兹作品,我带去了一本中文版《乡村生活图景》。那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出版界(包括译林出版社的代表赵薇女士)与翻译界的朋友自发地悼念奥兹,缅怀他给世界留下的遗产,那份情谊是真诚的、私人的、发自内心的。有些译者从希伯来文翻译奥兹,有些译者则是从其他文字转译奥兹,大家翻译出来的是不同的奥兹,这便是文字的妙处。奥兹的英国代理人查尔斯·布肯告诉我,奥兹曾多次和他提起我,他相信《犹太人与词语》中译本的问世,会让奥兹在远方露出微笑。在法兰克福的中心书店,奥兹与今年诺奖得主汉诺克的作品同样摆放在显著的位置上。而在法兰克福书展,以色列与德国的出版商都带去了奥兹的书籍。尽管奥兹已经离去,但人们未曾将他遗忘。怎能忘却呢,对于善于记忆的书之民族,乃至所有读书人来说,奥兹是一位文学巨匠,几代人的向导,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丹·拉奥教授如是说。(责编:孙小宁)来源:北京晚报·五色土作者钟志清编辑:白杏珏流程编辑: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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