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离世之后,我才了解到,我母亲的所作所为,与“圣母婊”一词有着惊人的契合。
她以家人的牺牲为代价,赢得了“最美乡村妇女”的殊荣。
然而,命运似乎给了我一个重来的机会,我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节点。
那时,我那平日里温柔又善良的母亲,正言辞恳切地对我劝说:“你是O型血,和他有很大可能匹配,捐个肾给他,也算是你的善举了。”
餐桌之上,母亲难得地为我添了第二碗饭,尽管那碗中米粒寥寥无几。
但那一刻的我,仍被这份久违的关怀所打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要为村里的陈叔捐肾。
我成长于一个平凡的家庭,父亲勤劳,奶奶亦不辞辛劳地耕作,但家境始终贫寒,连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我那位过于善良的母亲。
她总认为,世上还有许多更为不幸的人,能吃上一碗米汤已是莫大的幸福。
“倩倩,妈妈知道,你和我一样有颗善良的心。
等你捐完肾,妈妈就把家里的鸡杀了给你补补。”
她边说边为我夹了一筷子咸菜,试图以此作为对我的奖励。
就这样,我被她的话语所打动,为陈叔做了配型。
在十八岁生日那天,我走进了手术室,失去了一个肾。
“妈,你也是O型血,为什么你不去捐?”
我曾在手术前这样问她。
她愣了一下,随后解释道:“妈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你还年轻,捐肾对你影响不大。
等手术结束,妈妈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从小在奶奶的照顾下长大,母亲虽善良,但她的过度热心和对我成长的忽视,让我倍感孤独。
她口中的陪伴,对我这个渴望母爱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然而,这一次,我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曾怀揣着她那似乎无比坚定的承诺,无视哥哥的忠告,毅然决然地捐出了自己的肾脏。
术后,她全心全意地照料着邻床的病患,却对我流露出不屑,认为我只是因一场小手术而故作虚弱。
仅仅出院七天,她就急不可耐地拉着我走了长长的二里路,去探望那位换肾后的陈叔,结果导致我的伤口再次裂开,不得不再次被送入手术室。
当她再次用那种语气说话时,我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碗。
“妈妈,你的话似乎有些偏颇哦。
我记得上次你还帮吴大娘推车,一推就是五里路呢。
我这小身板,怎么敢和你相提并论呢?”
我轻描淡写地说。
“再说了,陈叔对我们家那么好,如果当初你不捐肾,那岂不是让他陷入了绝境?”
我继续补充道。
她被我反驳得无言以对,只得求救似的看向爸爸。
我及时挡住了她的视线,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一细数陈叔对她的好。
“妈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去告诉陈叔和陈婶这个好消息。”
我未等她开口,便迅速起身,一溜烟地跑到了陈叔家。
其实,妈妈年轻时和陈叔有过一段情缘。
但由于家中的反对,她只能含泪目送他与陈婶步入婚姻的殿堂。
得知陈叔患上尿毒症后,妈妈心中不忍,不仅每天送去营养品,还四处打听治疗方法。
当她听说换肾能救陈叔时,便天天在我面前哭诉,逼我去做配型。
陈婶听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妈上次说陈叔有救了,但要是配上了,你妈会捐吗?”
我笑着回答:“陈婶,您也知道我妈的脾气,如果她不能捐,那她恐怕会难以承受这份内疚。”
陈婶听后,沉思地点了点头。
她或许再次忆起了过去,那时我妈因绝望而试图以生命为代价,逼迫自己让出房子给村里的那位难以娶妻的男子。
不久后,陈婶的声音仍然回荡在耳边,她提及村里那位被戏称为“大傻子”的人,竟愿意为陈叔捐肾。
没想到,这竟是我妈在村里的另一个称呼。
03
第二天,我陪伴我妈一同去探望陈叔。
“小草,你真是我们的恩人,等老陈康复了,我们夫妻一定好好感谢你。”
陈婶与我合力,将我妈轻轻扶上了拖拉机。
目送她们离去,我心中的重担似乎轻了些。
哥哥好奇地凑近我,围着我转了几圈。
“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变得这么明智?”
“继续保持啊。”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离开。
那时的哥哥,帅气且充满活力,与十年后那个因事故而颓废的他截然不同。
那个暑假,他为了我的大学学费,不得不去黑煤窑打工。
不幸的是,那里发生了坍塌事故,他的一条腿被严重压伤。
由于施工违法,老板本应承担起手术费用。
但当我妈得知此事后,她竟然跑到黑煤窑,对受伤的工人家属说:“老板做生意不容易,请大家不要要求赔偿了。”
她紧握着老板妻子的手,坚定地说:“这钱我们不会要,我们不讹诈任何人。”
最终,她代哥哥签署了免责协议,将家里的钱全部用于帮助其他受伤的工人,而哥哥的腿伤也因此被耽搁了治疗。
“还在发什么呆?
快去给奶奶送饭吧。”
我轻轻提醒自己。
哥哥递给我一个精心打包的饭盒,里面藏着偷偷煮好的鸡蛋。
那些鸡蛋原本是由我喂养的鸡产出的,但妈妈总是以各种名义将它们送给村里的需要帮助的人。
即便是想给奶奶尝尝鲜,也得小心翼翼,以免被她发现。
我家的田地坐落在山脚,离家甚远,当年分地时,妈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条件最差的几块地。
“我家男人能干,就不需要和别人争抢。”
她如同一位勇士,接下了村里人都不愿要的土地,那里的土壤夹杂着石子,农作物难以茁壮成长。
奶奶得知后虽感气愤,却也无可奈何。
“奶奶,来吃饭了。”
我放下饭盒,试图从她手中接过锄头去刨草。
但奶奶经验丰富,力气也比我大,她笑着推开我,让我坐在树荫下。
奶奶虽已六十,但身体依然硬朗,头发尚未斑白。
我打开饭盒,奶奶看到鸡蛋时却说:“哎,这鸡蛋我可不爱吃,你留着吧。”
她的语气虽硬,但心中充满温情。
以前我因为妈妈的话,对奶奶有些畏惧,总以为她不喜欢我。
但后来才知道,我幼时都是奶奶用米汤喂养的,因为妈妈要留着奶水给没奶的舅妈养表妹。
“怎么会有人不爱吃鸡蛋呢?”
我笑着将鸡蛋剥好,放进奶奶嘴里。
阳光照耀下,奶奶的脸庞显得黝黑而干瘦,我握着她的手,感受到的只有骨头的轮廓。
我暗暗发誓:“等我考上大学,一定要给奶奶买好多好吃的。”
奶奶用她那充满慈爱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头顶,给予我无尽的温暖。
曾经,我总误以为她对我抱有偏见,故而与她保持距离。
然而,那年我因割肾手术住院,她却不辞辛劳地照顾我,即便面对我身体的不适,她也从未有过丝毫的嫌弃。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受到了她的爱,于是我紧紧抱住她,默默发誓,一定要让奶奶在未来的日子里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
不久后,陈婶满脸喜色地带着我母亲回到了家中。
她兴奋地宣布:“配型成功了,老陈有救了!”
然而,母亲的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喜悦。
她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仿佛看到了希望:“倩倩,你也去做个配型试试吧,说不定更合适呢。”
我心中冷笑,昨天她还义正言辞地指责不愿捐肾的人是杀人凶手,如今轮到自己却退缩了。
我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配得上“母亲”这个称呼。
我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手,平静地说:“妈,配型检查的费用可不低,一次就要八千,后续的手术费用更是高达四十万。
陈叔家并不富裕,我们还是尽量节省些吧。”
陈婶见状,放下手中的营养品,叮嘱母亲要好好调养身体,然后兴高采烈地回家去报喜了。
当我父亲干完活回到家中,母亲泪眼婆娑地迎了上去:“大勇,是我没教育好倩倩,她现在变得如此冷漠,连贵哥对我们家的恩情都不顾了。”
然而,我父亲却坚定地表示:“倩倩不愿意捐,你也别捐了。”
他深知家中的经济状况,不愿让任何人为了救人而牺牲自己。
“这怎可行,若倩倩不愿捐肾,贵哥的生命恐怕岌岌可危。”
我父亲自然对我呵护有加,但他始终铭记着母亲当年在田间救他一命的恩情,因此不敢对母亲有丝毫苛责。
“妈妈,您怎能说我冷血呢?
若您能救陈叔,我自然是为您感到高兴。
更何况,陈叔他对您的帮助并非对我家,而是对您个人的情义。
您还记得那次您扭伤脚,是陈叔从村头一路抱您回家的吗?
许多人亲眼所见,妈妈,您可不能忘记这份恩情啊。”
此事在村里早已传为佳话,只是我父亲尚不知情。
“倩倩所言属实?”
父亲惊讶之下,手中的铁锹都滑落在地。
“大勇,你听我说,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
母亲紧咬嘴唇,连连摇头,她反复强调与陈叔的清白,但又不愿过多解释。
这样的场景在我幼年的记忆中重复上演过无数次。
最终,每次都在母亲那种“清者自清”的态度下平息下来。
我深知,父亲早已被母亲深深牵动,他们之间的误会总是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村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
次日清晨,我刚在院子里洗漱,隔壁的刘婆子便趴在墙头向我询问:“倩倩,你妈妈真的打算给陈保贵捐肾吗?”
我微笑着回应:“刘奶奶,您也知道陈叔的病情严重,我妈妈心里十分难过。
现在能有机会救他,妈妈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说着,我将刚出门的母亲拉到刘婆子面前,“妈妈还说,如果不捐这个肾,她会觉得一辈子都对不起陈叔。”
刘婆子用审视的目光仔细看了看我妈,然后略带不满地嘟囔:“小草对陈保贵可真是体贴入微啊,可我怎么没见你对自家男人有这么上心呢?”
母亲似乎还沉浸在即将捐肾的焦虑中,显得有些局促,言辞间透露出几分犹豫。
今日真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亲戚们都纷纷聚首一堂。
每当有人问及此事,我便毫不吝啬地赞美母亲的无私奉献和她对陈叔的深厚情谊。
消息迅速传遍了周围的村庄,甚至吸引来了记者。
“没错,我妈就是这样一位心地善良的人。
平日里,我爸挣的钱和我奶奶种的粮食,她总是毫不犹豫地拿去帮助那些需要的人。”
“不仅如此,连我们家的房子也曾经让给别人。
我妈说,村里的根生叔因为没有房子而娶不到媳妇,所以我们应该尽一份力。”
“我妈能有机会给陈叔捐肾,她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常常在夜里因为喜悦而落泪。”
我站在母亲前面,面对摄像机,毫不保留地讲述了家中的故事。
最后,记者看向母亲的眼神都透露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你母亲一直如此吗?”
记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当然,我妈要是不做好事,恐怕晚上都睡不着觉。
你们千万别阻止她做善事哦。”
我轻松地回应。
村里的邻居们也都争相想在镜头前露脸,纷纷称赞我母亲是个极其善良的人。
母亲在众人的恭维下,终于下定决心要捐肾。
看着她那坚定的表情,我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和畅快。
想起过去,她总是以道德为枷锁,让我在全村人面前无处可逃。
曾经,她还在村口下跪,逼我做出选择,仿佛我不捐就是罪人一般。
但此刻,看到她如此坚定地要捐肾,我知道,这次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终于轮到她体验生活的艰辛了。
我的母亲啊,您放心,当您完成这次的付出后,我必将竭尽全力来照顾您。
晚餐时分,奶奶为我们准备了面条。
那是她亲手擀制的面条,口感筋道,香气四溢。
我沉醉其中,不知不觉中就吃了三碗。
回想起过去,我确实曾有些天真。
为了母亲的一句赞许,我忍受了多年的饥饿。
母亲今日却显得有些食欲不振,她捧着碗,半天才勉强吃下一口。
我夹了几块咸菜放入她的碗中,轻声道:“妈,吃点咸菜吧,陈婶给的营养品我都分给村里的那些孤寡老人了。
您这么善良,肯定也不忍心吃独食。”
她愣住了,手中的筷子滑落。
“倩倩,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妈妈呢?”
她疑惑地问。
我微笑着回答:“妈,您总是那么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我这样做,不过是向您学习而已。
您还记得那年哥哥阑尾炎发作,家里一贫如洗,您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送了出去。
那时您说,哥哥年轻,一场小手术不需要营养品,外面还有很多人吃不上饭。”
我清晰地记得那些话,那时哥哥才十二岁,病痛折磨得他在床上翻滚。
医院,只能找些偏方,用烂树叶和锅底灰给他服用。
我深知那些偏方的危害,于是带着哥哥去找了奶奶,才让他得以脱离险境。
出院那天,奶奶卖了家里的粮食给哥哥买了很多好吃的。
然而,第二天,那些食物都不翼而飞了。
母亲当时说:“你还年轻,一场小手术,用不着营养品。”
如今,我不过是将您的话付诸实践,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您的善良和爱心。
母亲在哥哥的床边,用那熟悉又陌生的口吻说着那些话。
她毫不吝啬地将家中的物品赠予那些所谓的“体弱多病”的舅舅和“生活困苦”的表妹,却对哥哥日益消瘦的身体视而不见。
在我们这个并不宽敞的家,仅有三间房,其中两间是卧室,另一间则是堂屋。
我和哥哥与奶奶共享一个房间,中间仅以一块布帘相隔。
奶奶为我铺好柔软的褥子,轻轻拉我到她身边,轻声说:“她终究是你的母亲。”
然而,我内心却宁愿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母亲,她的存在仿佛只会不断榨取我生命中的每一丝温暖。
我抬起头,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声音略显哽咽:“若她不愿,那便只能是我了,奶奶。
我才刚刚成年,尚未步入大学的殿堂,还未能好好尽孝于您。”
在昏暗的灯光下,奶奶的皱纹如同岁月的沟壑,更显深邃。
她年迈的身躯,在常年的劳作下已略显佝偻。
我深知,奶奶的心比任何人都更加柔软善良,若非如此,母亲又如何能在家中过着如此轻松的日子?
自打我记事起,母亲便很少参与家中的农活,奶奶心疼她过去的艰辛,总是让她留在家中操持家务。
然而,随着哥哥逐渐长大,这些家务活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再后来,我的到来,更是让母亲彻底从家务中解脱出来。
她只需维持自己的体面,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外出“行善”。
奶奶曾试图改变她,但无济于事。
每当母亲的行为引起家族的不满时,她便会跪在家门口,恳求奶奶给予她救助那些“可怜人”的自由。
在这样的压力下,奶奶在村民的眼中逐渐成了“抠门”的代名词。
此刻,我躺在奶奶的腿上,感受着她温柔的抚摸,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与愧疚。
我无声地流泪,心中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情感。
我渴望向奶奶倾诉,告诉她在重生之前,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我悔恨自己曾经盲目听从母亲,不仅伤害了自己,也让她心痛。
幸运的是,命运给了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不久后,高考成绩的公布日即将来临。
这一次,我会牢牢把握属于我自己的成果,任何人也无法从我手中夺走。
清晨的阳光洒满房间,我从梦中醒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这是我长久以来最为安稳的一夜,没有被刺耳的闹钟打断,也没有被母亲突如其来的闯入惊扰。
在前世,我最恐惧的便是母亲那无孔不入的寻找。
她总是以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劝导我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