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上班,就收到老婆短信,看一眼就呆掉了:快回来,闺女又肚子痛,估计是阑尾炎又犯了。
天!这是要闹哪出?还有五天就高考了,这不是存心跟我作对吗?
急忙开车往女儿学校赶,大门口,女儿蹲在地上,一手按着腹部,肩上还背着一个书包。我连忙下车扶起女儿,她的脸蜡白,皱着眉,不住地喘着气,我问要不要紧,能不能坚持住?她眼也不睁,虚弱地说:很痛,我快挺不住了。
没有别的选择,医院。半月前的一个晚上,也这样痛过一次,在医院里一阵折腾,确诊阑尾炎,值班大夫建议手术,我说,还有不到一月就高考了,看看能不能保守治疗,先把高考过去再说。大夫沉吟片刻,说,那只有先打针消炎,不过不敢保证,万一临近高考再犯怎么办?
一语成谶。这个家伙,我觉得他当医生可惜了。
还是那一套,B超、血常规,不过医生不是上次那个,但结果再次验证,医生想也不想,果断建议手术。我讷讷,说还有5天……大夫的神情比上次那个要凝重,沉思片刻,摇摇头,说白细胞都了,有化脓危险,先打针看看吧,能不能挺到高考,就看她的造化了。
我的心一阵慌跳,还是抱着幻想,问:一般不要紧吧?
“不好说,每年到了高考这几天,都要接诊几个。”
“唔,为什么?”
“为什么?压力大呗,这还用问?”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瞥了我女儿一眼,淡定地又说,“委实不行,真的考试那天犯了,打着吊针也要坚持下来。”
他也许是好意,可是女儿接受不了,抿了下嘴,默默走了出去。
我忙跟过去,女儿趴在走廊墙上,失声抽泣:“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倒霉……”
“没事的,别乱想,打打针就好了,放心,放心。”
“万一,万一真的考试那天犯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
“要是今年再考不上,我怎么办啊?”女儿哭了起来。
这句话,如一粒子弹,重重击中了我。是的,这是女儿第二次参加高考,去年比这稍晚一些的时候,高考成绩下来,我得知没有达到录取线,当时就在电话里暴跳如雷,把女儿骂了个狗血喷头。时至今日,我都找不出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是嫌她努力不够,还是觉得在同事面前丢了面子?我不知道。事后,女儿跑到母亲家,任凭谁叫也不回来,一天母亲打来电话,开口就把我吼住了:
“你马上过来把她接回去!有你这样当爹的吗?看看你把她吓成什么样子了,半夜做梦都哭,我跟你说,你要是把孩子折腾出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我唯唯,想解释点什么,可是母亲根本不听,又道:“你考上大学了吗,还不是一样挣饭吃?你自己没考上为什么要逼孩子上?我跟你说,大学不是唯一出路,她尽力了就好!”
母亲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我觉得自己真成了笑话里的那只鸡了,自己飞不起来,却偏要下只蛋让下一代飞起来,我只知道自己难过,却忽略了她听到落榜时比我还难过;我不仅没有安慰她,鼓励她,相反,却用这种最粗鲁的方式对待她,对待一个花般年龄的女孩,而这一切,仅仅因为我是他的父亲,我觉得自己有权力这样做……我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愚蠢了。我试着跟女儿道歉,我讲各种道理给她听,我买好东西感化她,可是,女儿丝毫不为所动,很长一个时期内,她对我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漠然和戒备。
也许是吸取了去年的教训,今年,我不再给女儿施加压力,相反,我总是劝她说,放松,一定放松,尽力了就好,如果再不理想,我绝对不会说半个“不”字。她听了,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说了。后来我发现,其实我越是这样说,她越不轻松,有一次,我在她的一张试卷一角发现这样几个字:“努力!努力!曙光就在前头!”还有一次,我无意中在她的手机上看见她与同学的聊天:“求求老天保佑我,我今年真的不想让老爸失望,如果那样,我估计自己真的没脸见人了!”我注视着那行字,久久无语,我这才知道,我其实已经把一道无形的紧箍咒套在她的头上,我想揭去,已无能为力。这是我的过错,还是体制逼我随波逐流……?
看着抽泣的女儿,我的思绪重又拉回来,想到刚才大夫提到的“压力”,我的心一阵抽搐:唉,闺女,都是我不好,如果我去年不那么骂你,如果,我不以种种道貌岸然的道理“逼”你,你就不会这样紧张,更不会肚子痛得那样厉害了。我不要你打着吊瓶去考场,我也不要什么功名前程,这些,都不重要,真的孩子,我只要你健康平安地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走廊简易的座椅上,女儿挂着点滴,偎在我的肩膀上睡着了,她微蹙的眉心,拧成一个疙瘩,那里栖着她抹不去的忧愁。我把嘴向女儿的腮边凑了凑,我努力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可是,怎么能?怎么能??
(我的书法一日一新)
关于作者:
邹扶澜,曾用名柳素素、琼小沫,爱好书法,闲时弄文。现居青岛即墨。